Finnii

12月6日

接连两周的阴雨后,云层终于打开了一条缝隙,将天光放行。看着这绵长冬日里来之不易的阳光,不好好享受一番都觉得愧对了天公的美意。

将围巾绕好,缩起脖子蹭了蹭,不由得笑了起来。这是爱德华昨天送来的,用纯白色的羊毛线手工织成,今年的独立日礼物。套上大衣,拿起手套准备出门时瞥见了桌上放着的圣诞日历,趁还没穿鞋跑过去,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那个标着数字6的小格子——今天的巧克力是铃铛形状的嗯!一边感受融化后的巧克力外壳和牛奶内芯在舌尖交织的感觉一边打开门,迎着风深吸了一口气,凛冽而甘甜的味道,大概快要下雪了吧。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港口,广场集市上已经三三两两聚集了不少小摊,贩卖着自家烤制的各种糕点,花花绿绿的毛织物和散发着暖人气息的冬日热饮。捧着一杯加了坚果和葡萄干的热红酒正准备找个石墩坐下来,却发现一旁的小码头有一艘船正准备离岸,从这里开的船,都是驶往那里的。

 

芬兰堡。

 

和肤色各异的游客一起踏上了土地,却差点儿因为没有站稳拍在侧边的栏杆上。入冬后海上的风就大了起来,微笑着向一旁被防风服裹得严严实实的工作人员打了个招呼表示自己没事,同时在心里感叹着他们的明智,那衣服看起来很暖和。

提诺没有急着进城,而是左转,沿着那沙土铺成的小道走了过去,不同语言的叽喳声很快就远了,剩下的只有海浪拍打在岸边的声音,啪唦,啪唦。几步之后,右手边的小土丘旁出现了一道石阶,拾级而上,尽头处一块不起眼的石板躺在泥土和开始泛黄的草叶间。

1918。

宣告独立之后的第一场战争,在白雪与夜幕的交叠下打响了。和经历过的无数次战役不同的是,这次的对手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另一个自己。

再相似不过的面容,几乎相同的目的,不一样的或许只是心中的信仰罢了。尽管彼此都深知心之所向是这片土地和生活于此的居民,但为了带领他们走上各自认为正确的道路不得不兵戎相向,拼尽一切去争夺那个唯一的名字——芬兰。

1919。

最终是他赢了。那一年,当湖面的浮冰逐渐消融,阳光重回这片北国土地的时候,提诺·维纳莫伊宁以他的存活结束了这场战争。那面与蔚蓝天空和皑皑白雪同色的十字旗从此飘扬至今。很少有游人会注意到这块隐没着的石碑,更鲜有人知那些躺在相机照片中的美丽建筑,大多曾经是关押红军被俘战士的地方。

如今,这座离赫尔辛基主城咫尺之隔的岛屿是近千名芬兰人安宁的家园,孩子们在岛上恣意地奔跑嬉戏着,艺术家在矗立的历史遗迹和生机勃勃的自然间汲取着灵感。那段历史如这石板上的刻印一般,伴着风雨和时间的洗礼,渐渐淡去。

 

淡笑着挥了挥手,掉转脚步向岛上最高的建筑走去。雪白的墙壁,浅青色的圆顶和金色的塔尖,在斜阳的映照下被镀上一层暖意。芬兰堡教堂。

建成初期的近百年间,它都是一座东正教的守卫教堂,不过从那一年开始就不再是。为了摆脱俄罗斯留下的印记,证明自己的独立,他将它改为了路德宗,和大多数普通的芬兰教堂一样。只有堂前的大钟和顶端的灯塔还在履行着他们最初的职责。

对于他们而言,宗教所代表的远远不止是内心的信仰这么简单。教堂的改换,意味着芬兰从此不再受俄罗斯的统治,意味着他摆脱了东方的束缚,并准备以自由的躯体和灵魂回归阔别已久的西方。

可他没有想到,这个过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在最初的欢迎声散去后,提诺渐渐从其他人的态度和言语中意识到,那些拥抱和寒暄并不意味着他们已经把他视为自己的一份子,而是仍然将他当做俄罗斯势力范围内的小国,哪怕先前的七百年,他都和伊万并无瓜葛。

时至今日,依旧有人会用“东方”这个词来描述芬兰,不过提诺早已不觉得那是一种冒犯。相反的,他非常喜欢自己作为东西方桥梁的身份,并且一直在努力化解这两方之间的矛盾,帮助俄罗斯摆脱历史的影响,重新回归欧洲。毕竟除了他之外,这里怕是很难有其他人可以好好去理解伊万的想法了。

 

离开教堂,提诺沿着铺满碎石子的小径走下去,一步一步穿过整个岛群,来到最南角的小岛。他翻过几个土丘,平时喜欢在这儿休息的雁们已经到南方去了,它们看起来有些孤单;他又路过一个曾经的船坞,一对年轻的旅人在展出的船骨前拍照,每一个动作都散发着热恋中的甜蜜。

然后耳畔的海风突然停了,提诺抬起头,但其实不用看他也清楚,自己来到了岛上唯一一个避风港——

国王之门。

不消说,这里的国王指的是瑞典曾经的君主们。他们把舰船停靠在这里,由此登岛,赞美着这个被他们称为“瑞典堡”的防御工事,声称这片连通着海洋和陆地的水上城墙坚不可摧,将会为瑞典挡下一切来犯的外敌。

芬兰堡,芬兰,对瑞典来说都一样,都是帝国在战争中重要的缓冲带,只不过芬兰还是重要的粮草库、兵营。

“瑞典人作战,是战斗到最后一个芬兰人倒下为止。”虽然是个民间玩笑,但是却无比贴合现实。无数芬兰人用他们的鲜血凝成了瑞典帝国的底座,供他向上,去摘取他所仰望的荣光;却又不得不在他坠落时用自己的身体做筹码,一次又一次为瑞典请求体面的和平。

穿过这扇门来到后面的小山丘上,视野一下开阔了起来。深蓝色的海水反射着阳光,好像漂动着的金箔和银片,绚丽而耀眼。一座座大炮矗立在海堤顶端,面向东方,橙金色的夕阳也难掩它们沉重肃杀的气氛。他们都是那个人留下的。之所以至今还让它们保持着这样的朝向,不是担心有朝一日会重新面对那个威胁,为的只是留下一处对那个时代的记忆罢了。

 

该回去了。

 

提诺把围巾往上拉了拉,好在日落后迅速下滑的温度下维持身体的基本供暖。

这个点钟正好可以赶得上用火把给学生们的游行照明,他想,虽然有点犯规,但是明年真的很想戴上学生帽,和他们一起走一次啊。再晚些还要参加总统先生的晚会,今年也要看着他和到场的所有宾客依次握手,持续四个小时,想想还真的是要为他的手臂捏一把汗。

想到这里,提诺不自觉的呵呵笑了起来。还好身边没有人,只有海风裹挟着尘土,带来记忆中不变的冬日气息。

 

赫尔辛基的灯火越来越近。街道间的圣诞灯饰,办公楼窗口的白色蜡烛,还有亮着标志性蓝色灯光的Finnair摩天轮,星星点点的光将这座年轻的首都点亮,令人驻足。

而从舱尾的玻璃窗看出去,芬兰堡已经完全隐没在夜幕下的波涛中,只剩教堂顶端的灯塔,一闪,一闪。

靠岸了,海水拍打在静止下来的船身上,发出温柔的咕咚声。

先去前面的圣诞集市喝杯热红酒吧,提诺想,这是一个难得的连夜晚也值得享受的日子,得先让身子暖起来才好。

他转过身,和其他下船的乘客一起,汇入了街边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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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为芬兰国庆日准备的一篇文,今天总算写完了!

很仓促,很多地方欠推敲。

别的不多说了,放一些文章里提到的场景的照片吧


芬兰堡(船上拍摄,外面太冷了,隔着玻璃所以有反光)



芬兰堡的建筑,其中很多都曾经是关押芬兰内战红军的地方



芬兰内战纪念碑,1918-1919(这张照片和其他几张不是同一次拍的,只有它沐浴着夏天的阳光,拍摄的时候还有小鸟在上面的小水洼里洗澡)



曾经的东正教守卫教堂,远景


教堂近景,可以看到前面的钟和顶端的灯塔



国王之门



瑞典统治时期修建的大炮,夕阳下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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